50年代西藏妇女参观团出访始末

——西藏公安女兵李永淑亲历纪实

• 吴微

我曾在西藏工作了二十多年，从未听说有参观团一事，今年在对老兵李永淑的采访中，得知上世纪50年代在西藏曾成立过——西藏妇女参观团，所到之处场面之隆重，规格之高，在新中国建设之初，影响深远，反响之大，意义非凡。请您跟随我记录李永淑的讲述，来一趟出访之旅吧。

组建妇女参观团

李永淑：四川安岳镇子乡人，生于1932年10月，1950年10月，在成都考上18军西南军政大学八分校，任二大队十一中队某班的班长，1951年1月，选调到重庆学公安，在成立的18军后政公安队当文书。1952年随军徒步进藏直抵拉萨，分到西藏军区社会部工作。

1955年，李永淑从西藏军区司令部四科被派驻西藏军区藏干校当保卫干事，业务隶属公安厅。因为中央决定对西藏实行六年不搞改革，有大批军人干部回内地，李永淑和爱人留在了拉萨。

这个时期，中央决定组织一批以西藏上层妇女为主的参观团，到祖国内地参观学习。这是西藏有史以来第一次组织一个大型妇女团体到内地参观。当时谭冠三将军分管西藏工委的妇女工作，每年三八节这天，他都要代表妇女界最高领导讲话。这次成立妇女参观团，是经中央国务院批准的一项重大活动，并下了文件强调务必做好各项工作。谭冠三高度重视，亲自指挥，成立了参观团筹备工作组，选派了李永淑直接参与成立“西藏妇女参观团”的筹备工作。

期间，各地区向李永淑申请报来参观团名单有60多人；当时西藏工委和军区为西藏想接受新思想和知识的社会人士，单独成立了社教班，地址在仲吉林卡里面的一幢二层楼里，由军区藏干校教员吴光旭管理，班上的学员大都是西藏上层贵族的少爷小姐。这次想去参观团的人里面，就有社教班的女学员，她们的表现如何，李永淑因为是藏干校的保卫干事，会常去社教班找吴光旭了解学员的学习及对党的政策理解、言论等情况，他们之间常有联系。

李永淑认真对每位申请者报来的资料进行审核甄选，分四次把每次报来的人员资料抱去谭冠三那里逐一讨论核定，最后确定了47人。对于出行前的各项后勤保卫联络等工作，也进行了详细的分工和布置。

谭二号很高兴李永淑工作认真负责，关心地问她有什么事需要组织关照的，李永淑老实不客气地说：“既然二号关心，我希望这次出去参观时，见一下老家的父母和哥哥，参军出来好几年没有见到，很是牵挂。”谭二号也痛快，当即叫来他的秘书，记下了李永淑的家庭地址，随后去同西藏成办接洽。

经研究，参观团的人员构成：参观团书记杨孝彬，团长为唐麦·贡觉白姆；副团长为领队苏竹青、昌都专区妇联主任陈芳、来自昌都地区的富商之女邦达·次仁曲吉和来自日喀则的次苏·才央，副团长也随团配了四位翻译；秘书长崔科达央，藏干校的藏文教师曲珍当藏文秘书，李永淑当汉文秘书兼保卫干事，以及管财经的、后勤的其他工作人员十多人。参观团成员为当时西藏上层的夫人、贵族眷属及留学回来的小姐。出发前参观团允许团里的几位夫人带6个娃子随时伺候（最后这6个娃子到北京后留在了中央民族学院学习）。

初临蓉城参观

1956年6月，也是西藏自治区筹委会成立之际，参观团从拉萨出发，当时的藏区形势比较复杂，常有匪徒和叛乱分子出没，参观团得到西藏军区政治部警卫处的大力支持，派了一个排乘坐两辆卡车，一前一后沿途架枪护卫，到了康定才返回。用李永淑的话说：“中央的关照无微不至，像宝贝一样对待参观团一行，因为国务院发了文件，要求此事只能搞好，不能出任何问题，经费上不受任何限制。沿途的群众夹道欢迎，向车队抛撒手中的花。到了康定、雅安，当地的接待班子亲自到车站迎接，场面很隆重热烈。”按照行程规定，每到一个地方，地方专门的接待班子直接和李永淑接洽，她就详细介绍参观团员的生活习俗，以及注意事项，准备她们爱吃的，尽量把接待服务做得周到细致，还要随时了解掌握路上在哪一处哪个地方情况不太好，人员复杂，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同时每天要向西藏军区和西藏妇联、北京方面等汇报所到地方、团员参观后的感想等一些综合情况。

经过十多天的旅程，参观团的第一站是成都，彼时正值盛夏的7月，团员们从西藏出来住在总府街的四川宾馆，脱下厚衣服穿上单衣，怕团员们换洗单衣不够，又统一在人民商场自选夏衣的丝绸料子和花色，李永淑当即联系被服厂的裁缝师傅来为参观团员量体裁衣，一星期左右为她们每人做了两套丝绸藏装，一试装都很满意；她就是穿着定做的丝绸藏式连衣裙去见的毛主席。接连几天，参观团在成都周边的名胜公园游览，李永淑又和成都公安局联系，为保证团员参观期间的安全，来保护的警员一律便装随护左右。遇到繁华、复杂的路段，便衣警察先去侦察，或挡住行人让参观团员先走。

就在这个紧张忙碌的时刻，李永淑发现自己怀孕了，出现恶心呕吐等妊娠反应，她向领队苏竹青说了这事，苏竹青又和谭冠三首长联系，讲明了李永淑怀孕的事，看能否找人来代替她。“谭二号坚决不同意换人，说我身体很好，又熟悉参观团的一切事务，有我在，组织放心。要他们多在生活上照顾我。”李永淑想起当时的情景说道，“情况特殊嘛，我只有坚持下来。让我改乘坐小车，一路都照顾我。”

期间，李永淑的父母和哥哥，在成办的安排下，已在四川宾馆等到她从西藏来到成都，家人见面欣喜若狂，直到参观团去北京后，成办才派人把她的家人送回老家。这件事令她至今都念叨谭二号的好。

见到了毛主席

随后参观团去重庆大礼堂，在凤凰山上看嘉陵江的夜景。川渝两地待了二十多天参观团再北上。当年的领队苏竹青有记录：“8月23日晚，西藏妇女参观团乘坐火车到达北京前门火车站，中央统战部、国家民委及全国妇联等单位格外重视这次藏族同胞姐妹的到来，像对待贵宾一样接待参观团；中华全国民主妇女联合会副主席李德全、妇联书记处书记曹冠群，国家民委副主任萨空了、杨静仁，北京市民主妇女联合会副主席王春平，中央民族学院副院长熊孝祺，以及达赖驻京办事处处长旺顿·坚赞扎巴，班禅驻京办事处处长联慧珠等人，率领首都各界妇女200多人到前门火车站热烈欢迎代表团到京。参观团被安排入住在当时北京最高级的宾馆——和平宾馆。”

8月份，参观团大部分时间住在北京，期间，中央统战部、国家民委和全国妇联等单位，派了工作人员来陪同参观团到颐和园、北海等风景区游览。

1956年8月27日傍晚，参观团书记杨孝彬通知大家，晚上穿上最好的衣服去参加一个晚会。等到大家到了中南海的一间接见厅后面的一间房子休息时，他告诉大家：“今天晚上毛主席要接见我们。”团员们一听又惊又喜。一位唯一的回族团员说，早知道我应该把送毛主席的鹿茸带来。李永淑要她写下名字地址和单位，将鹿茸装好，活动结束后交接待办的工作人员，转送给毛主席。同来中南海的还有新疆和云南代表团，分别在另外两间接待室休息。

不一会，毛主席神采奕奕来到会议室，单独会见了西藏妇女参观团的几位团长，说道：“在西藏实行民主改革应当得到百分之八十以上人民的同意，现在群众还没有觉悟，改革不宜过早。”他鼓励大家多看一看，明确西藏现行的制度6年不改革，藏族同胞要团结努力，共同建设新西藏。当晚陪同毛主席接见参观团全体成员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有周恩来、邓小平、陈毅、李维汉、陈叔通、张经武、张志让、郑绍文、蔡畅、邓颖超、汪锋、刘春、萨空了、杨静仁等，团员们也向国家领导人敬献了哈达。

随后，参观团一行怀着激动的心情步入会议厅，被安排在合影的第一二排，围绕着毛主席；新疆云南代表团也在其中。大家都已站好，准备照相。

当头顶的灯光突然打开，光明笼罩房间时，隔着李永淑几个位置的那位回族团员，一下子晕光倒下了，李永淑马上和另一个团员扶起晕倒者到小会议室，医务人员紧急处理让团员清醒了过来。这个时候，毛主席让大家安静等一会，静静地等着这位团员回到位置站好，才拍完合影照片。

这件事对妇女参观团触动好大，一个大国的领袖为了拍这张合影，耐心地等待晕倒者恢复意识，这份胸襟这份爱民之情，深深震撼和感动了团员们，尤其近距离地见到毛主席，心情无比激动。临别时，团员们眼噙热泪依依不舍和毛主席挥手：“毛主席再见，毛主席再见！”这一晚上团员们一直处于兴奋之中，终生难忘那辉煌的时刻。

见证祖国的发展

自参观团到了北京后，中央即配备了一辆国际专列，两人住一间，有餐车、卫生洗漱间，载着一行人穿省过市达半年之久。所到之处，下了列车都有专门的客车接送，受到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和很高礼遇。

临近9月，参观团将去东北，考虑到那边的天气，团员们又在北京王府井准备了两套冬装，量身定制皮衣皮帽。因为从西藏带来的翻译水平有限，又从中央民院派来三名高级翻译随行东北。

一路的行程安排，隔两日李永淑就要将情况动态、团员的状况、参观过程中的反应等等，向有关领导和部门汇报。所到之地有成都、重庆、天津、北京、南京、上海、无锡、杭州、苏州、广州、景德镇、武汉、青岛、长春、沈阳、抚顺、锦州、大连、旅顺、鞍山、哈尔滨、延边、内蒙等省市。

在参观天津自行车厂时，团员们在厂区骑上“凤凰”自行车，李永淑问她们这些车好不好，团员们说，比英国产的蓝铃和三枪自行车还好骑。随后去东北参观了沈阳的盛京皇宫和被称为当时中国暨东亚第一大的抚顺煤矿，大家乘缆车下到矿井观看采矿实况，其采煤的壮观，令团员们惊叹不已；来到黑龙江佳木斯中苏国营友谊大型机械化谷物农场，良田一望无际，听说是中国主要的粮油生产基地，这让团员们大开了眼界。也看了哈尔滨的重工业和毛纺厂，特别参观赵一曼纪念馆时，看到展出日本鬼子残害赵一曼的血衣、用刑的器械枪支和肆意烧杀敲掠夺我抗日军民的暴行，团员们感到无比愤恨，为赵一曼的英勇不屈壮烈牺牲英雄的事迹所感染，无不热泪盈眶，内心激起了对日本侵略者的巨大仇恨，为解放新中国英勇献身的人民英雄，给予了极高的礼赞。参观团来到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受到当地民众的欢迎，州接待组向参观团长、副团长赠送了一套朝鲜族民族服装，接待人员陪着团员们上街，当地群众因为没有见过藏族，稀奇地说：“快来看啊，外国人来了！”团员中会说汉话的回应道：“我们不是外国人，我们是中国人，从西藏高原来的藏族，是受毛主席和中央邀请到祖国各地来参观学习的。”经过翻译的解释介绍，当地群众向一行人表示了最诚挚的欢迎，并热烈鼓掌。

1956年10月1日，西藏妇女参观团从东北、西北返回后，是唯一被邀请登上天安门观礼台参加国庆观礼的嘉宾，当看到军队整齐的走过天安门广场，无数的鲜花和人流组成的盛大节日队伍，灯光辉煌，歌舞欢腾，那种热烈那种气势，给团员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仪式进行到一半时天下起雨来，在场的工作人员为每个团员发了一把小伞，一小瓶茅台酒用以驱寒；后又参加了国宴，在很大的宴会厅，入座的有外国来宾和全国先进代表、各少数民族代表团，听周总理致辞，翻译同声翻成藏语，让团员们知道总理欢迎各民族同胞来北京，来到祖国大家庭团聚参观，就是要大家都参与到建设新中国的伟大事业中来，当国家的主人。听着讲话和第一次参加如此规模的宴会，受到中央国务院的盛情接待，对团员来说是生平第一次，感到又温馨又自豪又开怀。

10月份参观团往江南一线参观，在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看到日本鬼子对中国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团员们义愤填膺，并向烈士敬献了花圈。团员们在上海住在当时最高的上海大厦，乘电梯上去，有个别团员说，这个大厦不如印度加尔各答某个楼高，李永淑一听就急着说，我们一会直接走上去看看这个大厦到底比印度的楼高还是低？休息时，她带着几个团员走楼梯爬上楼顶，下午的黄浦江面日光耀眼，江风习习，美景尽收眼底，登高望远，只觉得人在空中，像飞翔的鸟儿。最后那个团员承认还是上海大厦高。

隔天，时任上海市副市长的荣毅仁，热情接待了妇女参观团，举办了三天隆重的欢迎活动，邀请参观团到他家做客，团员们在他家的前后花园、洋房随意游玩穿行，宴请也相当的丰富；晚会在黄浦江一艘船上进行，当地的接待班子从机关选来一些五官端正、会跳舞的男同志，专门来为参观团跳交谊舞的团员当舞伴。

传闻景德镇的瓷器很好，参观团员们慕名想去景德镇看看，因为不通铁路，行程中未有安排，后经中央同意，江西省接待工作组安排了大客车送团员们去景德镇，特意开了一个瓷器展览会，那些花色品种让人应接不暇，厂里根据个人喜好赠送了瓷器。

最后一站是内蒙，团员们骑马驰骋大草原上，心胸开阔，其乐无穷。

参观团再返回北京，已是1956年的12月中旬，出访活动达半年，于1957年1月结束，在北京进行总结时，团里派了一个藏族干部次珍，将怀孕已8个多月的李永淑护送回成都办事处，自治区通知成办，将其母亲接来照顾她生产，其他团员则分别乘车自青藏公路返藏。

结束出访返回西藏的参观团员，经过此行，内心受到了强烈震撼，他们将祖国内地发展的新面貌以及一路见闻，讲给自己的亲属听，那些温暖的、感人的、难忘的、美好的点点滴滴，印在了照片上，保存于记忆中，成为她们一生百讲不厌的珍藏，为宣传党的民族政策，稳定西藏局势，维护民族团结和统战工作，起到了极大地促进作用，同时也充分体现了党中央关爱西藏、建设西藏的决心。

回想65前的往事，老兵李永淑记忆犹新，认为能够亲自参与这一重大事件，除了组织的信任，自己也算命运的宠儿。由此，我才有幸写下她讲述的老西藏故事，展现那个时代的宏大场景。

（注：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吴微：18军后代，藏二代，曾在西藏工作20多年；中共党员。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文化传播促进会副秘书长、成都市作协会员、金牛区作协会员，曾任四川省文联《文艺报》副刊编辑，现为微刊《船波文艺》《在场微散文》《大洋文艺》文学平台编辑，有作品见诸报刊；出版有《奔向墨脱的灵魂》散文集。